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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昶:失焦

【对话】物质想象 | 李昶:如何描绘想念

丁晓洁

2021年的最后一个月,艺术家李昶的个展《失焦| Present Absence》在北京798的今格空间开幕。这次展览受疫情的影响推迟了两年,展出的大多是她在这段特殊时期创作的作品。


李昶工作生活在伦敦和北京。她曾先后就读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本科和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研究生。目前任教于英国皇家美术学院艺术与人文学院摄影系和版画系。家学之深厚造就了她在日后艺术创作中自然而然地带有中国传统和西方当代两种不同的文化基因与介入方式。她的作品经常取材于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事物,然后站在一个相对抽离又理性的视角里去重新审视这些“物”的来源,偶尔也会附上诗性的光晕。


在疫情爆发后,李昶选择留在英国,正常生活的中断、自由出行的不便使她更加清晰地思考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并投射在作品中。在展览《失焦》中,一进入展厅看到的便是其作品《如何描绘想念》,这件纸上铅笔素描作品源自一条手机短信。“I miss you too”这句日常用语在疫情期间变成一个非常有意蕴的符号,也是众多情感、关系所连接的,类似像素一样的网格点。另一件作品《分享天空》也是同时期的作品,当李昶在社交网络上看到不同人会把自己拍的天空的照片发布在网上,便把这个互动作品的想法发布在自己的平台上,并获得了朋友和陌生人的支持和参与,大家把自己拍到的天空照发给她,同时会附上一些关键词,例如“I'm alright”或者就是一颗数字表情包里的心形符号。


Q:这次在今格空间的展览《失焦》都是疫情中创作的,是怎么选择这些作品的?

李昶:这些作品都是这两年在英国期间创作完成的,在北京展出同时考虑了一些在地性,也包括观众和作品之间产生的独特对话,区别于英国观众。


Q:从展厅一进来就是作品《如何描绘想念》,看到上面的“I miss you too”这句话还挺被打动的。

李昶:这件作品放在门口,是和观众的一种诙谐互动(笑)。其实非常不愿意提到“疫情”二字,这两年大家都已经听得够多了。毕竟在更宏观的历史当中,它只是一个暂时性事件,而作品应该是更加持久性的。但这段特殊时期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无限放大了当代生活中的数字关系,像是在无菌室中显微镜下的培养实验,我觉得这段特殊时期提供的大环境很有意思。曾经很未来主义的数字化转型,远距离办公,虚拟现实等等,像是青蛙效应中,温水中的青蛙忽然跳进了沸水,传统关系的记忆还未褪去时,这种转换是令人错愕的。抽离出来看,你会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脆弱,依托于手机和手机之间,信号塔和信号塔之间。德籍韩裔哲学家韩炳哲的书《In the swarm:digital prospects》讨论数字时代人与世界的关系越来越趋于扁平化和去质化。对于去质化的这个趋势持怀疑甚至是批判的态度,他认为有质的多重感官的互动其实是非常重要的,而我们这个时代越来越简单化和碎片化,让思想和文化的发展在过剩信息的杂音中失去了滋长的土壤。我认为当下对新技术和潮流的追从,是有必要有这样的质疑声的,就像是刹车和离合的作用。


Q:《分享天空》这件作品互动性很强,是和陌生人一起完成的吗?

李昶:2020年,在伦敦疫情最紧迫的封城期间,我在Instagram上发起了“分享天空”的项目,邀请世界各地的朋友拍摄并上传自己所在地的天空照片。接下来,陆续有一些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朋友给我发了一些私信和照片,当参与者分享这些照片时,会附加一些关键词作为注脚。事实上那段时间,有很多人都会去发天空的照片,也许是一种冲动、直觉或是潜意识。接收信息的一方,从手机视窗中看到此时地球另一端的天空,那么成百上千个同时发送接收着这些时刻,凝视的几秒钟里,也就同时存在在不同的时空之中。


Q:你在德国做艺术驻留项目时以森林作为创作对象,你认为这是作为中国人对“自然“的一种自觉吗?

李昶:当代的中国人和“自然”其实已经没有过去那种直接的关系了。在急速发展和榨取自然资源的时代,传统意义上自然与人的关系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其实是一种非常资本至上,以人为核心的价值观,这令中西别无二致。我在创作中不会刻意把中国身份放大,而是作为更单纯的个体。我觉得应该对自然怀有畏惧之心,这种敬畏存在于全世界很多原始宗教当中,也逐渐受到环境主义者,社会学家和艺术家的关注,从而重新审视人类社会与自然的共存关系。

现在很多环境保护论者还是基于人类中心这个出发点。保护自然的目的是因为资源枯竭,已经无法满足我们人类的需求了,或者说气候已经不能满足人类舒适居住了,这还是一种主客的关系,是以“我”为中心的,也是非常实用主义的,一个物种或者某种资源有用才有价值。用中国的传统自然观为例,并没有这种主客关系,万物之存在,有其自身的功能和意义。我想在环境问题如此迫在眉睫的当下,重新审视和讨论替代性的价值观其实变得非常有必要。



Q:《学习恐惧,因为恐惧连接一切》的拍摄为什么要在日落之前,这个时间有什么意义?

李昶:我在创作《学习恐惧,因为恐惧连接一切》这件作品时是在德国驻留期间,那三个月住在森林里,当时一直在读J.A.贝克写的《游隼》,这本跟着游隼的视角,整本书的主人公就是它,完全从一只鸟的角度去感受另一种生命在自然中的生存故事,也有一点像英国导演Andrea Arnold的电影《奶牛》。这个题目其实是书中的一句话。我在森林的日落之前,没有任何人造光线时拍了照片,黑暗是日夜循环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让我们重新认知这个世界。当时,我每天自然而然就记得太阳下山的那个时刻。如果住在城市里,是不会注意到天空黑下来的时间,因为路灯会自然的亮起来,光会带给我们安全感。而当黑暗降临时,周围漆黑一片,却会有一种重生的感觉,你忽然奋力地想要看到一切,就像是初生的婴儿。


Q:《无题(非,凡)》这件作品很有趣,桐树叶子做的像真的一样,把树叶做成青铜雕塑再放到大理石台子上,也是和时间有关联吗?

李昶:在西方的反殖民运动那段时期,很多英国的铜柱雕塑都被木板封起来了,就是因为很多雕塑因为雕像主人公参与过殖民运动所以被推倒,并被扔到河里。历史人物在时代浪潮中被标榜后又被唾弃,抽离出来看,感觉非常荒诞,真理的拉锯变得非常微观。于是我将目光转向了看似最不起眼的材料——飘落在地上的树叶,这种梧桐树在英国叫伦敦梧桐,在中国叫法国梧桐。后来我发现这种梧桐树在自然界原本不存在,它是亚洲梧桐和美洲梧桐的一个混种,是殖民活动的产物。伦敦到处都种着这种树,因为它生命力十分顽强,可以抵抗曾经工业革命以后严重污染的城市环境。人类自身的历史始终包裹在自然当中,是蝴蝶效应中的代谢。在这个作品中它不再是点缀装饰,而是真正被精巧临摹,上色的主体,像是空间里的古典肖像,也是被定格了的时间切片。